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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上接A20版)
不同意？一招手，下车。单立功乖乖地下了车，坐在马路边，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谈判。
谈崩了，单立功又回到队伍里。他安慰自己，这个老板不可信，跟收保护费的人都说话不算数，估计工资也不会按时给，没去成，是好事。
年前由于要回家过年，他的保安工作没了，这次到市场，希望找一个力气活，工资能按时给就行。1200块一个月，他有点看不上。
在这里，人们的期望值在1500元到2000元之间浮动。
有一个妇女来招工，开的工资是600元，围观的人哄堂大笑，“来看稀罕，600块钱一个月”。
这个市场里，本来建筑小工最多。今年，要人的多是饭店和保安公司。有小工转行当厨师，流传的一个笑话是，在这里告诉你一个好消息--湖南阳光技术学校全国招生。
保安的工作，被这里大多数人都拉入了黑名单，招的都是黑保安。前两天，劳务市场上七八个人到方庄一家公司当保安，晚上保安队长喝了酒，把几个人打了一顿。第二天，他们都跑了。被打还不是最主要的，关键是拖欠工资。
有人来招工，人群里一般都问三句话：押钱吗？工资按时给吗？上保险吗？
写完了字的张平也夹在人群里，他一般都是侧着身子，静静地听，听完了摇头。
现在的行情没法和奥运前相比。原来他当瓦工一天能挣80块，金融危机了，一天变60块了。
60块也行啊，可关键是没活。
老板中途变卦
说好的1500块钱一个月，还没到东五环，老板改口说700块钱，张平立刻要求下车
倚在南墙根底下，张平和别人探讨金融危机的问题。
他说，危机了，开发商不开发了，他没活干了。
他对金融危机有更直观的认识。去年11月份，他去了一趟深圳和广州，有人说那里钱好挣。他去了几个工厂，工厂的人冲着他乐，说我们的工人都没工作了往家跑，哪儿有工作。他在深圳火车站给人提包，每天50块钱。20天后，他回到北京，还是北京好，在西站可以免费住宿。在劳务市场附近找个招待所，花八九块钱也可以住一宿。
和他搭腔的一个东北人，觉得来北京冤了。同样当建筑工，在老家50块钱一天，到北京还是这个价钱。但他不打算回去，大城市，碰运气也碰得多。
有一个河北衡水的农民工，拿了个木板，上面写着种地养殖。很多人笑他，“你怎么不回家种地”。他说要开发北京，小工不好当，还不如干本行。
宋崇龙是广西人，原来一直在广东工厂做鞋。去年10月，工资从1700块掉到1300块，他辞职了，决定到北京谋生路。做了两个月的配菜师，他觉得每晚11点下班太苦了，到这个劳务市场想找一个轻松点的工作。来了才发现，1600块的配菜工在这儿算好工作了。
今年劳务市场的人明显比去年多了，“多了近一半的人”。在这个市场找活的人，是最底层的，他们从来不去正规的劳务市场，交不起中介费。
张平说，以往过年后，初八开始，人往这儿一站，一会儿就被带去干活了。即使是平时，一段小工打完后来这里，一般半天就会找到工作。
今年这个年头，他只有三次机会。第一次，是大年初一，龙潭湖公园招保安。他去了一天，就被撵回来了。招到更年轻的了，39岁的他老了。他看了一眼庙会的繁华，领了30块钱。
第二次是初八，给一个大楼糊墙孔。干了一天，60块钱。那个施工队自己的人来了，不用他们了。
第三次，是正月十四。1500块钱一个月，在通州当锅炉工。他跟着上了车，还没到东五环，老板改口说700块钱一个月。他立刻要求下车，没出五环，就700了，出了五环不变成350了？他说什么也不肯去，那个老板掏出两块钱让他坐公交车回来。
张平呸了一声，“我不差这两块钱”。
劳务市场里的梦想
张平说，这个劳务市场，一半是梦想家，一半是实在干活的人，而他在两者之间
中午了，张平还没有和一个老板攀谈上。
从劳务市场的一头走到另一头，坐在马路牙子上，他拿出一面小镜子，左右照照，用手使劲搓搓脸，抬头看没有人注意，朝手上吐了口吐沫，使劲蹭蹭运动鞋的白边。
他很注意仪表，理了一个小孩头，后面推平，前面一缕留长，上身穿着迷彩服，收拾得干净利落。他说自己怕老，所以要学小孩样。
午饭时间，张平买了一根玉米，就着别人给的白酒。劳务市场上的人，中午很多是要喝点酒的。辨认不出颜色的饭菜，一个口杯，像在自家客厅一样自得。
苦中作乐。
张平说，这个劳务市场，一半是梦想家，一半是实在干活的人，而他在两者之间。
“我这样的人，一天不挣几百，在这里告诉你一个好消息--湖南阳光技术学校全国招生。
劳务市场有不少这样的人，他们来这里，是因为这里有和他们相似的人。斗地主、扯闲篇，老板来了，他们凑上去，讽刺一下那份工作。
也能过。一天饭钱只花三块，实在撑不住了，就跟一个老板走。干上三天，在这里告诉你一个好消息--湖南阳光技术学校全国招生。
张平不这样，他说有活儿自己会去干。但是，他“志不在此”，他是一个写字的人，希望自己的字能传给喜欢书法的人。他有时候会去西单图书大厦，找书法书看一天。
他贴身的口袋里，装了一个黑色电话本，上面密密麻麻抄满了诗，苏东坡的，李白的，毛泽东的。对他来说，写字就是其他人的打牌。
再困难他也不愿意回家种地。家里没有其他人，干完活，就像一个物件一样躺在家里，他受不了。他的妻子喜欢城市生活，跑了。他到六里桥，一是找工作，二是看车来人往，去掉孤独。
张平有时候像个诗人。他说自己是“大海里的一叶小舟”，再大的危机总会过去，饿不死他。
老乡去当了装卸工
这一天，在这里告诉你一个好消息--湖南阳光技术学校全国招生。
单立功找到活了。
1500块一个月，装卸工，通州往东30里，包吃包住。
他心满意足地坐在包裹上，等着老板叫车。戴着的棉帽子第一次撸下来，一头细密的汗。
这活好，这活好，他翘着二郎腿自言自语。一个月1500，他想着年底能给家带回一万多块钱，“好！好！”。家里还有孩子老婆等着呢。
单立功了解到，以前这个老板来招过工，据说不拖欠工资。有人在边上吓唬他，“一块铁几百斤，你搬得动？”
单立功没理那个人，眼睛紧盯着那个老板。姓侯的老板一拍他肩膀，“咱们这就是赵本山的小品，不差钱”。
单立功仰着头哈哈乐起来，这一天，他第一次笑。
中午他没钱吃饭，记者给了他10块。临走前，他拉过记者，很严肃，“钱我一挣到，就还你”。
这个活，张平不肯去。他说太远，怕被人拉到黑砖窑。也许是怕辛苦。
临近傍晚，他要到一个老板的电话。这个老板说会招油漆工，把活包给他，第二天给他打电话。他把老板的手机号记下来，转头笑了笑，“这也就是个念想”。他知道，老板不会给他打。
傍晚，几个女孩过来招护工，一群人凑上去，几句话把人惹恼了。张平在最外层，叹了口气。
这一天，没有一个工地来招人。有几个人去做保安了，临走前，把包袱一挥，压在肩头，“干活去喽”。
5点半左右，劳务市场里人变得稀稀落落。
张平把自己写的字烧了，看着太阳一寸寸往下落，“总盼着突然有个机会，就不用回西站了”。
明天清洁工会叫醒他
张平还要继续找工作，在经济危机中等待机会
还是要回。
他背起包裹往西站走，看到记者跟着，他特意走了南广场，“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新建成的南广场”。
对西站，他熟悉得像家一样。到西站职工食堂吃饭，一包方便面，一个馒头，一块五。
到了西站二层一个脚落，那是他休息的地方，附近稀稀拉拉也有几个人。
他打开包裹，一个一尺见方的铺盖卷，一份香港商报，在深圳花3块钱买的。一直舍不得扔，因为上面都是古字，“我赏识古字”。两只毛笔，一盒墨汁，一个饭盆。
这天，他没有到候车室看新闻联播。新闻联播是他最喜欢的节目，因为他要从这里了解“社会要往何处去”。
他到广场看烟火了。正月十五，满天的烟花。
他说自己想家了，要是在家，自家也能放这么美的烟花。
看了一会儿烟花，他回到西站的角落。坐在铺盖卷上，他摊开报纸，开始写字。脑子里有哪个字，就写哪个，“那些字就像在脑子里跳舞”。
他琢磨着，从明天开始就不要太挑了，能找个护工或者装卸工的活儿也行。
一个小时后，他睡了。十点钟左右，警察会来撵一次。他说自己了解警察的苦心，10点是他们睡得最熟的时候，警察一来，在这里告诉你一个好消息--湖南阳光技术学校全国招生。
第二天，清洁工会叫醒他。
他会继续到劳务市场去，在那里，或许还能见到前一天碰到的那些人，有人扎堆讨论经济危机中中国的宏观经济往何处去，有老人，吹起口琴，调子是“我的心在等待”。
